第八回 (5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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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。
相愛相知了這麽久，沈慕晨又怎麽會看不出她眼裏的留戀和不舍，卻也只是回了個清淺的笑容。
現在不是他們說話的時機，等晚一點，人少一些了他會再來看她。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。
沈慕晨母子一走，楊家的人紛紛向病床邊圍攏，一個個欣喜而又好奇地望著夏依依。
他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，有太多的話想說。可是，病人才醒，他們不忍心讓她過於費神。
面對這一張張如向日葵般沈默而又燦爛的笑臉，夏依依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，很想跟他們說點什麽，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。因此，她只是微微揚起唇角，以一個溫順的小女兒，或者說一個生病的弱者的態度回應他們。
“父親，母親，妹妹都要被你們看化了。”楊致遠沖父母打趣道：“剛才還說她需要休息，你們這樣看著她，她怎麽休息啊？”
誰說不是呢！
被看了老半天，夏依依也有些無語了：這些目光炯炯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對著她，她真不好意思當著他們的面閉上眼睛。
可她真的很累啊，很想靜下來好好理一理這些事情。
“是該讓子衿好好休息了。”楊夫人總算移開了目光，一邊低頭幫夏依依掖好被子，一邊說道：“可憐子衿這幾天都不能吃東西，還是多睡少說話的好，別傷了元氣。”
“母親晚飯不是也沒有吃好嘛，我派人買些點心回來，給您當宵夜吃。”楊致遠體貼地說完便去吩咐士兵。
剛送完沈慕晨上來的白初夏聽說買點心，還以為是夏依依想吃，連忙自告奮勇道：“還是我去吧，嶺南城的點心鋪我最熟。”
送了幾年的點心，他最清楚夏依依喜歡吃什麽。
三百一十四這就是命
夜裏，大老爺夫婦和大兒子沈慕陽今天第二次來醫院看望沈慕晨和夏依依。這一次，早上沒來的沈慕華也來了。
沈慕華又換了以前的西式裝扮，談吐舉止也恢覆了從容大方，絲毫看不出精神有問題的樣子。
幾個人在沈慕晨的病房裏坐了一會，聽說夏依依已經醒來，陳氏和沈慕華都提出想去看看夏依依。正好沈老爺今天也還沒有見過夏依依，於是便欣然讚同，並帶著他們一起上樓。
見大家都去，怕反覆打擾會影響夏依依休息，本打算晚點獨自前去的沈慕晨也跟著一起去了。
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夏依依的病房前，只見房門緊閉，兩個士兵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。
“咦，剛才門還開著呢，這會怎麽關上了？”大太太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，上前說道：“兩位軍官，麻煩通報一下，我們是來看楊小姐的。”
聞言，其中一個士兵轉身朝向她，敬了個軍禮，一本正經地說道：“楊小姐已經睡下了。將軍命令過，任何人不許打擾。”
“你看清楚了，這是你們楊將軍的姑爺和楊小姐的公公婆婆，不是一般人。”陳氏不甘心地沖士兵喊道。
“對不起，將軍的命令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，所以，誰也不行！”士兵面無表情，語氣生硬，說完後又轉過身子，如雕像般一動不動地站著了。
不讓他們看？沈家的人面面相覷。
沈慕晨好言相勸道：“依依下午才醒來，之前又說了那麽久的話，肯定是累了，楊家不許人打擾也正常。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吧？”
“沒錯，依依剛動了那麽大的手術，是該好生休養。”沈老爺點點頭，又帶頭將大家往樓下引。
時間不早了，這邊要說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，大房一家下了樓便直接告辭回家。
大太太送他們出去。
來到門口，其他人陸續上了馬車，陳氏卻將大太太拉到一邊，悄聲問道：“現在楊小姐也醒了，關於她和慕晨的婚事，楊家是什麽態度？”
“還能是什麽態度？”大太太嘆了口氣，“中午我們上去的時候還讓他們家大兒子單獨跟慕晨談話，我雖然沒有聽見，可看慕晨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事，估計還和昨天的態度一樣，想毀婚。”
“真要毀婚啊？”陳氏表情誇張地問。
“你也看到了，楊家哪有一點拿我們當親家的樣子，這不是要毀婚是什麽？”大太太道。
“哎，真是可惜了！好不容易攀上這麽個好親家，這門親事卻黃了。”陳氏故作婉惜地嘆了口氣，接著拉起大太太的手輕輕拍了拍，“這可能就是命，咱們不認不行啊。”
是啊，這就是命。
慕晨這孩子的命也太苦了！
目送馬車離去，大太太站在醫院門口默默抹起了眼淚。
……
在醫院裏守了一天一夜，楊少將夫婦被大兒子強行送回旅館休息了。
病房裏，楊子佩和白初夏守在夏依依的床邊。
夜已經很深了，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胡侃了老半天，楊子佩漸漸感覺到了餓意，順手拿起白初夏之前買回來的點心吃了起來。
他先嘗了一塊鳳凰酥，覺得還不錯，然後又揀了塊杏仁餅……吃到香雪圓的時候，他終於忍不住驚喜地感嘆道：“嶺南城的點心真好吃，比南京的還好吃！”
“不是嶺南城的點心好吃，而是這些都是你姐姐平日喜歡吃的點心。”看他吃得津津有味，白初夏笑道：“看來你們兩姐弟還真是心有靈犀，連吃東西的口味都是一樣的。”
“那是當然，要不然我怎麽能認出我姐姐來。”楊子佩邊吃邊得意地笑。
聽母親說，他從小就和姐姐喜歡吃同樣的東西，玩同樣的玩具，小時候奶媽還故意把他們打扮成一樣的，逗家裏的親戚朋友開心。
他和姐姐分開了這麽多年，兩個人又過著天壤之別的生活，沒想到這些相似之處還是保持了下來。
一連吃了好幾塊點心後，楊子佩心滿意足地放下了點心盒，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麽，朝白初夏擠眉弄眼道：“初夏哥，這裏沒有別人，你跟我說老實話，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？”
連姐姐喜歡吃什麽點心都知道，這不是喜歡是什麽？
“我……我沒有。”聽到這個問題，白初夏的臉又是一紅。
楊子佩更加得意了，一拳揮在他結實的臂膀上，壞笑道：“別不好意思嘛，我都看出來了。你喜歡我姐姐又不是什麽壞事，起碼我覺得你比那個什麽沈少爺強多了，要是在你們當中選一個當我姐夫，我肯定選你。”
“別胡說，當心楊將軍訓你。”白初夏瞪了他一眼，臉上的紅色又深了幾分。
自從姐姐丟失後，楊子佩就成了全家人的寶貝疙瘩，但疼愛歸疼愛，楊少將並不會無原則地縱容、寵溺兒子。因此，楊子佩對父親既敬重又畏懼。
聽白初夏拿父親來嚇唬他，楊子佩脖子一梗，裝出毫不畏懼的樣子，大聲說道：“要是你不想當我姐夫大可以去向我父親告狀，挨訓就挨訓，我才不怕呢！不過，話說回來，你要是得罪了我這個小舅子，就算我父母同意，我也不會讓你輕易娶到我姐姐！”
“你這家夥！”白初夏錯愕地看著他。
楊將軍剛毅果敢；楊夫人溫柔賢淑；就連楊致遠也顯示出了超越年紀的成熟穩重，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經濟部的名譽部長。可是，這樣一個文武雙全、德才兼備的家族怎麽會有楊子佩這樣滑頭得近似潑皮的兒子？
“你看著我作什麽？”楊子佩狡黠的雙眸不動聲色地打量他，繼續發揮自己“賴皮”的本事，道：“實話跟你說了吧，我父母根本看不上沈家那個病殃殃的大少爺。我姐姐年紀不算小了，等她身子養好了，家裏肯定得開始給她張羅親事。你要是喜歡就告訴我，回頭我幫你在我父母面前多美言幾句，說不定你就真成我姐夫了。不然的話，我可就放手不管了，到時愛誰誰當我姐夫！”
“誒……”白初夏急了，才張開嘴又感到語塞。
誰都知道夏依依是沈家未過門的兒媳婦，他怎麽能承認自己喜歡她？
可若是自己否認，萬一這小子說的是真的，楊家不承認慕晨哥這個女婿，而要給夏依依另擇良婿怎麽辦？
關鍵是，這小子像泥鰍一樣滑頭，向他坦白心意有用嗎？
三百一十五歪理邪說
見白初夏猶豫不定，楊子佩像大人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語重心長”道：“愛情和打仗一樣，得抓住時機主動出擊，這樣才能獲得勝利。”
這話似乎有些道理。
當初他就是失了先機，夏依依才會傾心於近水樓臺的慕晨哥的。
現在的局面倒像是重新洗牌，不知不覺他和慕晨哥竟然站到了同一起跑線上。
這是命運賜予他的機會麽？
白初夏楞楞地擡起頭來，恰好遇到了楊子佩那雙酷似夏依依的清澈而又狡黠的眸子。
楊子佩眸光一閃，故意用有些不耐煩而又帶著一絲挑釁的語氣說道：“初夏哥，我還當你是一個敢作敢為的鐵血男兒，沒想到你做事也如此婆婆媽媽，看來是我看走眼了。”
“什麽敢作敢為？你們在說什麽？”送了父母去賓館的楊致遠突然回來了，邊往房間裏走，邊問道。
“沒、沒什麽。我們在說東北的局勢。”楊子佩信口開河，又沖白初夏擠了擠眼睛，“初夏哥，對吧？”
白初夏的心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，怔了怔才輕輕點頭。
說話間，楊致遠便走到了床邊，一眼看到白初夏通紅的雙頰，不禁對弟弟的話產生了疑惑，問道：“初夏，是不是子佩對你說了什麽胡話？這小子一天到晚沒個正形，你別聽他瞎說。”
聞言，白初夏如夢初醒：楊子佩比自己還小兩歲，恐怕情竇都還沒有開，哪來的那套“歪理邪說”？
這小子！
自己竟然被他給捉弄了。
白初夏臉上像火燒，再也坐不住了，起身說道：“既然有致遠哥在這照看，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說著，他便轉身往外走去。
“誒，初夏哥，我說的事你好好考慮啊，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！”楊子佩在他身後喊道。
……
沈慕晨的身體已無大礙，早上護士來詢問的時候，大太太又一次勸他回家裏養著去。
知道夏依依整天有楊家的人守著，自己在這裏也沒什麽用，沈慕晨便同意了母親的建議。
吃過早飯，大太太指揮丫頭收拾東西。
沈慕晨獨自上了樓，想在走之前再看看夏依依，並向她告別。
門口的士兵和病房裏的人都換了班。楊夫人因勞累過度，頭疼的毛病犯了，留在賓館休息。楊家兩兄弟也因熬了一整夜回去補覺了，此刻是楊少將守在女兒的床邊。
見沈慕晨出現在門口，楊少將立刻起身迎了上去，壓低聲音說道：“子衿早上醒了一陣，這會又睡著了。有什麽事就在外面說吧，別影響她休息。”
遠遠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熟睡的夏依依，沈慕晨被楊少將推到了走廊上。
“楊伯伯，我今天出院，一會就回沈莊了，所以想來看看令愛，順便跟她告別。”沈慕晨禮貌地說道。
“你已經好了嗎？”楊少將端詳著他蒼白的面孔，隨口說道：“我看你氣色還是不太好，回去好生養著吧。子衿有我們照顧，你不必擔心。”
“貴府齊心協力幫助令愛度過危難，我怎麽會不放心。只是，令愛在沈家生活的時間不短，多少養成了一些習慣。我想把她的貼身丫頭留下，一來是幫著照顧她，再者也能讓她更好地適應新的環境。”沈慕晨道。
香兒去他院子裏的時間不長，和夏依依的感情卻極好。
這幾天，那丫頭也因為擔心夏依依而整天悶悶不樂，因此，他想把她送給楊家，繼續服侍夏依依。
楊少將稍微思忖了片刻，點頭道：“丫頭下人我們倒不缺。不過，既然是子衿的貼身丫頭，照顧起來應該會更合子衿的心意些，那就謝謝沈少爺的好意了。”
“楊伯伯客氣。我也沒什麽事了，就此告辭，明日再來看望令愛。”
沈慕晨施了一禮，正要離去，楊少將又說道：“子衿短時間內還不能進食，因此也不可過於勞累、傷神，按我的意思，最好少些人打擾的好。沈少爺自己的身子還有待恢覆，這段時間就不必來回奔波了吧。”
楊少將是武人性情，說話坦率直白，常常忽略了對方的感受。
沈慕晨畢竟是初次和他打交道，聽了這話不免以為他在嫌棄自己，當下心涼了半截。
“那我過幾天再來吧。”他再次施禮告辭。
……
為了更好地照顧夏依依，在白老爺的幫助下，楊家在嶺南城租了一套舒適的花園洋房，並將南京那邊得力的家丁下人調了一些過來，又在當地買了幾個粗使丫頭，很快便布置成了臨時的楊公館。
楊少將一家由賓館搬進了臨時公館，夏依依卻因身體未愈仍住在醫院。盡管如此，楊夫人也命人為她裝飾出了一間漂亮的屋子，還置辦了一應衣物首飾。
夏依依的身體雖然恢覆緩慢，精神卻一天強似一天。
也不知是不是聽了楊少將的話，沈慕晨回去了兩三天都沒有來過醫院。白初夏倒是天天往醫院跑，有時一天還跑好幾趟。
這天，沈慕華和沈慕蕊一起來了。
沈慕蕊一身時髦華麗的旗袍，長發燙成了時興的卷發，臉上妝化得很濃，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風塵氣。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男人，說是縣長辦公室的黃秘書，代替縣長來看望楊小姐的。
彼時，楊致遠已經回南京了，楊少將也因要時刻註意前線的變動而經常留在臨時公館裏辦公。醫院這邊主要是楊夫人和楊子佩照應著。
楊子佩不喜歡沈家的人，看到他們的到來便拉著母親出去了。
病房裏只剩下香兒和楊家從南京調來的兩個丫頭——蘭心、珠玉。
幾個人在病床邊坐下，沈慕蕊肆無忌憚地環顧了一下四周，又打量著幾個衣著體面、相貌清秀的丫頭，用羨艷的語氣說道：“依依，你可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，一下從服侍別人的丫頭變成了被人服侍的千金大小姐！”
夏依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
這段時間她已經感覺出了楊少將他們對沈慕晨的態度，很擔心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家人阻撓她和沈慕晨在一起。
要不是她的身體裏流著楊家人的血，又寄身於他們女兒的軀殼裏，她真想放棄這個千金大小姐的身份，回沈家繼續做她的夏小姐，或者沈慕晨的丫頭。
“楊小姐，縣長這段時間公務繁忙，實在是抽不出身來，他讓我向您轉達他的歉意，並說等您出院的時候一定為您設宴慶祝。”黃秘書穿著白西裝的身子微微往前傾了傾，腆著臉，討好地說道。
為她設宴？
從來沒有享受過這待遇的夏依依有些受寵若驚，連連擺手道：“不用，不用，縣長太客氣了。”
三百一十六對不起他們
“哎，是弄得生分了！”沈慕蕊伸出她塗滿丹蔻的手指，輕輕拉住夏依依的指尖，挑著一對細長的柳眉，道：“原本咱們是一家人，縣長宴請也相當於家宴。現在你變成了楊家的千金小姐，連吃頓飯都不肯賞臉了。”
尼瑪，縣長什麽時候請她吃過飯啊？
如果她現在不是楊將軍的女兒——楊子衿，縣長還會認她這個家人嗎？
夏依依好笑又好氣，正想著該怎麽回敬這個越來越令人不喜的沈慕蕊，只聽蘭心說道：“縣長太太，您這話說差了。我們家小姐這次不幸傷到了肝臟，就是出了院飲食方面也得百般註意，為了這事將軍和夫人還特意命人物色懂食療養生的廚子，小姐哪裏能隨便吃酒席啊。”
“是啊，我們家小姐心地好，不忍心直接拒絕別人，還讓人以為她拿架子呢！”珠玉也說道。
兩個丫頭一唱一合，不僅說得沈慕蕊措手不及，連夏依依也目瞪口呆。
將軍家的丫頭果然不一般，比她這個自認為聰明的“沈家丫頭”強多了！
見氣氛有些僵，黃秘書連忙打圓場：“呵呵……縣長也是一片好心嘛。回頭我會把這個情況反映給他聽，省得大家誤會。”
夏依依懶得再和這些人虛與委蛇，對一旁默不作聲的沈慕華問道：“二哥，大少爺的身體好了嗎？”
“聽二叔說回去又咳了兩天血，還在吃藥。”沈慕華如實說道。
“又咳血了？”夏依依一驚，身體不由自主地直了起來，由於動作太大，還沒有愈合的肝臟和傷口同時產生撕裂般的疼痛。
“呃……”她撫著腹部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。
“小姐！”香兒還沒有反應過來，蘭心和珠玉已經沖過去圍住了她。
客人們面面相覷，幾乎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。
蘭心吩咐道：“快去叫大夫！”
“好。”沒來得及圍上去的香兒應了一聲便往外跑。
楊子佩和母親正坐在走廊上閑聊，見她神色慌張忙問情況。
“夏……小姐她肚子疼，我正要去叫大夫。”香兒回道。
“剛才不還好好的嘛，怎麽會肚子疼？”楊夫人邊問邊朝病房奔去。
年輕機敏的楊子佩反應更快，早搶在母親前面跑進病房了。
病床上，夏依依已經被蘭心和珠兒扶得躺下了，臉色卻異常蒼白，額頭還往外滲著細密的汗珠。
“怎麽回事？我姐姐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嘛？”楊子佩不悅地沖丫頭們問道。
這時，楊夫人也趕了過來，她仿佛沒有看到沈家兄妹和黃秘書，徑直擠到床邊，撫著夏依依的額頭，著急地問道：“子衿，你到底怎麽了？別嚇母親啊！”
“是……”將軍和夫人交代過，誰也不許在小姐面前提沈少爺。蘭心和珠玉你看我，我看你，紛紛將惶恐的目光轉向客人們。
沈慕蕊意識到情況不妙，連忙對黃秘書使了個眼色，起身道：“既然楊小姐身體不適，那我們就不打擾了。”
“對，對，對，我們改天再來看楊小姐。”黃秘書也像火燒了屁股一樣急忙起身。
剛好醫生來了，楊家母子哪裏還顧得上他們。
趁著混亂，沈慕蕊又將後知後覺的沈慕華拉了起來，幾個人一起逃也似的離開病房。
……
最後一絲橘黃色的夕陽消失在窗前，夜幕漸漸籠罩四野。
微涼的晚風吹起窗簾一角，似想窺視屋裏的動靜。
病床上，假裝熟睡的夏依依暗自嘆了口氣，兩滴晶瑩的淚珠從她閉著的眼眶裏滑落下來。
沈慕晨又病了。
可她現在連床都下不了，根本沒有辦法回去照顧他。
那個傻子，一心只想著她，把香兒也留在了這裏。現在院子裏就剩虎子，他生病了誰來照顧？
眼淚越流越兇，不一會兒枕頭就濕了一大片，夏依依也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。
“夫人，小姐好像在哭。”一旁守候的蘭心對坐在窗邊看書的楊夫人匯報道。
“子衿哭了？”楊夫人立刻放下手裏的書本走過來，輕聲喚道：“子衿，子衿……”
“嗯？”夏依依緩緩睜開雙眼，佯裝剛從睡夢中醒來。
以為憑自己當年話劇“小天後”的演技可以蒙混過去，可她溫潤的睫毛和泛紅的雙眼卻沒有逃過楊夫人的眼睛。
“子衿，是不是傷口又疼了？”楊夫人充滿母愛的雙眸靜靜註視她，溫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龐時，順便為她擦去了眼角冰涼的淚痕。
夏依依默默搖頭，垂眸避開了那兩道令她不安的目光。
這是瘋丫頭的媽媽，不是她的。
她再次在心裏提醒自己。
“子衿，”楊夫人的手輕輕撫著她的一側臉頰，溫柔地叮囑道：“要是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告訴母親，知道嗎？”
“嗯。”夏依依點了點頭。盡管已經很努力，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。
這家人對她實在太好了，好到連她有時都以為自己真的是他們的女兒。
可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是。
她不僅占用了他們女兒的身體，身上還流著他們家人的血，甚至此刻還在享受著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。
她不值得他們對她好，她也不希望他們對她好。因為，他們對她越好，她心裏的內疚就越深，也越不敢辜負他們的期望。
“嗚嗚……對不起！”夏依依哭了。
楊夫人嚇了一跳，雙手捧住她的臉，“子衿，你怎麽了？為什麽要說對不起？”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……”夏依依越哭越大聲，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般洶湧。
她無法放棄沈慕晨，註定要辜負這一家人。
她對不起他們……
“子衿怎麽了？”楊少將洪亮而急切的聲音在門口響起。
他和兒子在家裏用完晚飯過來，進門便看到了這一慕。
倆父子快步走到病床邊，一左一右地圍在夏依依身邊，關切地註視她。
楊夫人才放開夏依依的臉，又緊緊握住了她的手，手足無措地對丈夫說道：“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，子衿原本睡得好好的，不知怎麽就哭了。”
“子衿，是不是哪裏不舒服？”楊少將在床沿坐下，用厚實的大手撫摸著夏依依的額頭，確定她沒有發熱，又轉身問丫頭：“剛才沒有沈家的人來吧？”
下午的事他已經聽兒子說過了，還以為夏依依又受了什麽刺激。
丫頭還沒有回答，夏依依突然開口道：“不關沈家的事。是我自己不好，我對不起你們！”
三百一十七一家人
和楊夫人的反應一樣，楊少將也嚇了一跳，詫異地問道：“子衿，你在說什麽？”
她在說什麽？
夏依依一下停止了的哭泣，楞楞地望著楊家的人。
他們的女兒——瘋丫頭已經死了，她是從21世紀穿越過來的夏依依。難道要告訴他們這件事嗎？
不，不行，他們是她的恩人，才將她從死亡線上救回來。她不能在他們正沈浸在和“女兒”團聚的喜悅中時，用這個殘忍的事實來傷害他們。
夏依依定了定神，語氣牽強地說道：“對不起，讓你們擔心了。”
“這孩子！”楊少將緊張的表情一下放松下來，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，“父親母親照你不是應該的嘛，怎麽還說對不起？”
“傻孩子，要說對不起的是我們啊！”楊夫人將夏依依的手捧起來，貼在自己的臉上，眼裏流下了兩行淚水。
作為父母，他們沒有看好她，害她這些年流落在外，吃盡了苦頭。
這一次，他們又險些害她喪了命……
“孩子，對不起！”楊夫人淚如雨下。
楊少將也默默低下頭去，那白發叢生的腦袋讓人看了心酸。
楊子佩強忍著淚水，用男子漢的氣魄擠出一絲微笑，故作輕松地道：“姐姐，咱們是一家人，你怎麽這麽見外啊？”
“一家人”，夏依依在心裏重覆著這三個字。
剛穿越過來的時候，她抱怨過為什麽自己不是公主皇妃。
可現在，她已經從打雜的小丫頭一步步變成了沈家默認的大少奶奶，成了沈慕晨未來的妻子。有了這一切，她根本就不想再當什麽公主皇妃了。
想要的時候得不到，不想要的時候硬塞給她。老天爺是在跟她開玩笑麽？
夏依依無奈地苦笑了一下，目光掃過面前的人，打量著這一張張異常親切、溫暖的面孔。突然，一道強光閃過她的腦海：瘋丫頭，一定是她想借由自己來陪伴她的家人！
家人。
沒錯，一定是瘋丫頭的意識覆蘇了，要不然她怎麽會覺得這一家人如此熟悉、親切……
“子衿，你沒事吧？”
楊少將關心的問話聲將夏依依的思緒打斷了。
她回過神來，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情，露出十分乖巧的笑容，說道：“父親，我沒事。”
父親？！
團聚以來第一次聽夏依依叫自己“父親”，楊少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呆呆地問道：“你叫我什麽？”
楊夫人也無比意外，睜大了雙眼，一動不動地望著夏依依。
“父親。”夏依依重覆，接著又看向楊夫人和楊子佩，“母親，弟弟。”
她並不是單純的夏依依，而是瘋丫頭和夏依依的合體。因此，即使作為夏依依，她也有義務完成瘋丫頭的心願。
從今天起，她就是楊子衿，是楊家的女兒。
“伯年，子衿叫我了，她終於叫我了！”楊夫人欣喜萬分，激動地看向自己的丈夫，淚水又一次嘩嘩直流。
饒是見慣了腥風血雨的楊少將，此時也兩眼泛起了淚光，似要哭出來。
“姐姐！”楊子佩到底沒有忍住，話音一落便開始抹眼淚。
她做對了。
在天上的楊子衿看到這一幕也會很高興的吧？
面對如此激動的一家人，夏依依既開心又欣慰。
下一秒，一股深深的惆悵從她的心裏湧了上來：沈慕晨怎麽辦？
……
又到了月中，一輪大大的滿月掛在窗邊。
病房裏，楊家的人圍坐在夏依依的病床邊，詢問她這些年的際遇。
楊少將不解地問道：“子衿，‘夏依依’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？為何你的賣身契上是其他的名字？”
“呃……我不喜歡他們給我取的名字，所以……就自已改了。”夏依依掩飾道。生怕穿幫，她趕緊將話題轉到別處，“父親，你不是要去東北鎮守嗎？怎麽還留在嶺南？”
“父親是放心不下你啊，怕你被沈家的人欺負了。”雙手托腮趴在床邊的楊子佩搶著回道。
說到沈家的人，楊夫人又伸手撫住了夏依依的臉龐，看著她溫柔地說道：“子衿，我和你父親都覺得沈少爺身子單薄，不適合托付終生。反正你和他一沒有成親，二沒有婚約，這事要不就算了吧？”
算了？這怎麽行！
一著急，傷口又像撕裂般疼了起來，夏依依不得不閉上眼睛等這陣劇痛快點過去。
以為她在考慮自己的話，楊夫人又說道：“都是我們不好，沒有照顧好你，害你這些年在外面吃盡了苦頭。沈少爺這種情況一般人家都不會把女兒嫁給他，你之所以傾心於他，肯定是感激他對你的關心、照顧吧？子衿啊，婚姻是一輩子的事，不能為了一點小恩小惠就將自己輕易許給人家啊。”
“子衿，父親都派人打聽過了，沈少爺是先天不足，恐怕難以長壽，你們之間還是趁早斷了吧。”楊少將也說道。
“是啊，姐姐，我也不喜歡那個病殃殃的沈少爺，你就聽父母的話，重新考慮其他人吧！”
比如擁有一身好武藝的白初夏。
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，楊子佩對耿直爽朗的白初夏好感倍增，巴不得讓他早點取代沈慕晨的位置，成為自己的姐夫。
楊子佩沒有說出來，楊少將夫婦卻心知肚明。白初夏整天往醫院跑，對夏依依噓寒問暖、關懷備至他們看在眼裏，對他的家世和人品也頗為滿意，只不過，如果女兒不同意，他們也不會逼她。
那陣疼痛終於過去了，夏依依長長地出了一口氣，睜開雙眼看著楊少將夫婦，“父親，母親，你們誤會了。我對沈慕晨並非只有感激，答應嫁給他也不是出於報恩。我……我喜歡他。”
說完最後一句話，夏依依臉紅了，輕輕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們。
“哎……”楊夫人嘆了口氣，將臉轉向一邊，不再出聲。
楊少將一對濃眉也不自覺地擰了起來。沈默了片刻，他勸道：“子衿，婚姻非兒戲，需三思而後行。反正你還小，和沈家也沒有婚約，這事就暫且擱置下來吧。”
子衿以後肯定會遇到更好的人，到時就能把沈家少爺忘了。
誰說她和沈慕晨沒有婚約？只不過，這個約定是在他平安打破20歲的預言之後。夏依依在心裏盤算：既然沈慕晨並沒有說定哪天來娶她，那她現在跟“父母”爭論也毫無意義。
“父親，您說的對，這事就先不提了吧。”夏依依順從地說道，接著又看向香兒，“我有一個請求：沈慕晨的院子裏就香兒一個丫頭，現在他生病了，我又不能在他身邊照顧，能不能把香兒送回沈家，讓她去照顧沈慕晨？”
三百一十八沒必要勉強
楊少將沒想到“女兒”會如此聽話，二話不說便答應將香兒送回沈家。
第二天清早，夏依依將香兒喚到跟前，仔細叮囑道：“我不在大少爺身邊，你要好好照顧他。回去別忘了告訴他我很好，叫他別牽掛，安心養好自己的身體。還有，這段時間讓他別逞強來看我，等我能下床了就會回去的。
“馬上要入冬了，記得趁天晴把櫃子裏的棉衣拿出來曬曬，還有大少爺床上的被子。
“天氣轉冷，你要時刻記得提醒大少爺註意保暖，屋裏的火盆下個月就生起來……”
夏依依像個不放心的老婦人，絮絮叨叨個沒完，一旁的蘭心和珠玉彼此交換了個眼神，然後不約而同地低下頭抿嘴偷笑起來。
這時，楊夫人帶著一個中年女人過來了。
看到夏依依正在叮囑香兒，楊夫人說道：“子衿，你父親派了車在下面，我讓陳媽送香兒回去，車上還備了一些禮物，算是我們感謝沈家的一點心意。”
上次準備給夏依依贖身的錢沈家沒要，楊家的人一直覺得心裏過意不去，特意趁這次機會準備了一大堆東西，並派家裏得力的老媽子親自送去。
陳媽上前向夏依依行了個禮，恭恭敬敬地問道：“小姐，請問您有什麽物品在沈家需要拿過來的嗎？我過去順便幫您取回。”
物品？夏依依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，想起車禍那天戴的是一套珍珠首飾，和沈慕晨一對的血玉沒有帶在身上。
“香兒，你幫我把梳妝臺上的玉墜給陳媽帶過來。”她立刻叮囑道。
那是被沈家和沈慕晨認可的標志，也是沈慕晨送給她的最珍貴的禮物，她必須帶在身邊。
“是。”香兒點了點頭，小聲問道：“小姐，您還有什麽吩咐嗎？”
“還有……”還有，想讓沈慕晨有空給她寫信。當著楊夫人和丫頭下人的面，夏依依不好意思說。想了想，道：“沒什麽了。告訴大少爺，不要忘了我最喜歡的那句詩。”
所愛隔山海，山海俱可平。
曾經他們之間隔著丫頭和少爺的身份，她義無反顧地走到了他的身邊。
現在他們之間隔著楊家，她同樣也會義無反顧地回到他身邊。
“姐姐，是什麽詩啊？讀給我聽聽。”楊子佩突然從母親和陳媽身後擠進來，沖夏依依調皮地問道。
那句詩怎麽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讀？
夏依依的臉一下紅了。
楊夫人明白了個大概，嗔怒地瞪了兒子一眼，“就你話多！”
“人家只不過好奇嘛。”楊子佩故作委屈狀，接著又從身後拉來另一個人，問道：“初夏哥，你想不想聽我姐姐讀詩？”
白初夏被楊子佩拉到了夏依依的面前，看到她緋紅的臉蛋，他竟也莫名覺得臉紅心跳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：“子佩，你別胡鬧了。”
……
楊少將的轎車停在沈家大門口，聽香兒介紹了陳媽的身份，家丁立刻進去回沈老爺。
正在用早飯的沈老爺和大太太一同迎了出來。
司機剛好打開了後備箱，只見裏面綾羅綢緞、翡翠珠玉，以及從南京帶過來的土特產等各種禮物塞得滿滿的。陳媽指揮兩個同來的丫頭將東西搬出來，對大太太笑道：“沈先生，沈太太，這是我們將軍和夫人的一點心意，算是感謝貴府幾年來對我們小姐的照顧。”
粗略一看就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不比上次那袋錢少，大太太喜不勝收，一邊將陳媽請進花廳喝茶，一邊客套道：“楊將軍真是太客氣了！楊小姐既然是我們家的人，我們照顧她也是份內之事，又何足掛齒。”
不論是作為丫頭，還是大少奶奶，夏依依曾經確實是沈家的人。
可對於楊家來說，自己的寶貝女兒成為別人家的丫頭，這可不是什麽光榮的事。
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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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愛相知了這麽久，沈慕晨又怎麽會看不出她眼裏的留戀和不舍，卻也只是回了個清淺的笑容。
現在不是他們說話的時機，等晚一點，人少一些了他會再來看她。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。
沈慕晨母子一走，楊家的人紛紛向病床邊圍攏，一個個欣喜而又好奇地望著夏依依。
他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，有太多的話想說。可是，病人才醒，他們不忍心讓她過於費神。
面對這一張張如向日葵般沈默而又燦爛的笑臉，夏依依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，很想跟他們說點什麽，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。因此，她只是微微揚起唇角，以一個溫順的小女兒，或者說一個生病的弱者的態度回應他們。
“父親，母親，妹妹都要被你們看化了。”楊致遠沖父母打趣道：“剛才還說她需要休息，你們這樣看著她，她怎麽休息啊？”
誰說不是呢！
被看了老半天，夏依依也有些無語了：這些目光炯炯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對著她，她真不好意思當著他們的面閉上眼睛。
可她真的很累啊，很想靜下來好好理一理這些事情。
“是該讓子衿好好休息了。”楊夫人總算移開了目光，一邊低頭幫夏依依掖好被子，一邊說道：“可憐子衿這幾天都不能吃東西，還是多睡少說話的好，別傷了元氣。”
“母親晚飯不是也沒有吃好嘛，我派人買些點心回來，給您當宵夜吃。”楊致遠體貼地說完便去吩咐士兵。
剛送完沈慕晨上來的白初夏聽說買點心，還以為是夏依依想吃，連忙自告奮勇道：“還是我去吧，嶺南城的點心鋪我最熟。”
送了幾年的點心，他最清楚夏依依喜歡吃什麽。
三百一十四這就是命
夜裏，大老爺夫婦和大兒子沈慕陽今天第二次來醫院看望沈慕晨和夏依依。這一次，早上沒來的沈慕華也來了。
沈慕華又換了以前的西式裝扮，談吐舉止也恢覆了從容大方，絲毫看不出精神有問題的樣子。
幾個人在沈慕晨的病房裏坐了一會，聽說夏依依已經醒來，陳氏和沈慕華都提出想去看看夏依依。正好沈老爺今天也還沒有見過夏依依，於是便欣然讚同，並帶著他們一起上樓。
見大家都去，怕反覆打擾會影響夏依依休息，本打算晚點獨自前去的沈慕晨也跟著一起去了。
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夏依依的病房前，只見房門緊閉，兩個士兵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。
“咦，剛才門還開著呢，這會怎麽關上了？”大太太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，上前說道：“兩位軍官，麻煩通報一下，我們是來看楊小姐的。”
聞言，其中一個士兵轉身朝向她，敬了個軍禮，一本正經地說道：“楊小姐已經睡下了。將軍命令過，任何人不許打擾。”
“你看清楚了，這是你們楊將軍的姑爺和楊小姐的公公婆婆，不是一般人。”陳氏不甘心地沖士兵喊道。
“對不起，將軍的命令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，所以，誰也不行！”士兵面無表情，語氣生硬，說完後又轉過身子，如雕像般一動不動地站著了。
不讓他們看？沈家的人面面相覷。
沈慕晨好言相勸道：“依依下午才醒來，之前又說了那麽久的話，肯定是累了，楊家不許人打擾也正常。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吧？”
“沒錯，依依剛動了那麽大的手術，是該好生休養。”沈老爺點點頭，又帶頭將大家往樓下引。
時間不早了，這邊要說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，大房一家下了樓便直接告辭回家。
大太太送他們出去。
來到門口，其他人陸續上了馬車，陳氏卻將大太太拉到一邊，悄聲問道：“現在楊小姐也醒了，關於她和慕晨的婚事，楊家是什麽態度？”
“還能是什麽態度？”大太太嘆了口氣，“中午我們上去的時候還讓他們家大兒子單獨跟慕晨談話，我雖然沒有聽見，可看慕晨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事，估計還和昨天的態度一樣，想毀婚。”
“真要毀婚啊？”陳氏表情誇張地問。
“你也看到了，楊家哪有一點拿我們當親家的樣子，這不是要毀婚是什麽？”大太太道。
“哎，真是可惜了！好不容易攀上這麽個好親家，這門親事卻黃了。”陳氏故作婉惜地嘆了口氣，接著拉起大太太的手輕輕拍了拍，“這可能就是命，咱們不認不行啊。”
是啊，這就是命。
慕晨這孩子的命也太苦了！
目送馬車離去，大太太站在醫院門口默默抹起了眼淚。
……
在醫院裏守了一天一夜，楊少將夫婦被大兒子強行送回旅館休息了。
病房裏，楊子佩和白初夏守在夏依依的床邊。
夜已經很深了，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胡侃了老半天，楊子佩漸漸感覺到了餓意，順手拿起白初夏之前買回來的點心吃了起來。
他先嘗了一塊鳳凰酥，覺得還不錯，然後又揀了塊杏仁餅……吃到香雪圓的時候，他終於忍不住驚喜地感嘆道：“嶺南城的點心真好吃，比南京的還好吃！”
“不是嶺南城的點心好吃，而是這些都是你姐姐平日喜歡吃的點心。”看他吃得津津有味，白初夏笑道：“看來你們兩姐弟還真是心有靈犀，連吃東西的口味都是一樣的。”
“那是當然，要不然我怎麽能認出我姐姐來。”楊子佩邊吃邊得意地笑。
聽母親說，他從小就和姐姐喜歡吃同樣的東西，玩同樣的玩具，小時候奶媽還故意把他們打扮成一樣的，逗家裏的親戚朋友開心。
他和姐姐分開了這麽多年，兩個人又過著天壤之別的生活，沒想到這些相似之處還是保持了下來。
一連吃了好幾塊點心後，楊子佩心滿意足地放下了點心盒，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麽，朝白初夏擠眉弄眼道：“初夏哥，這裏沒有別人，你跟我說老實話，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？”
連姐姐喜歡吃什麽點心都知道，這不是喜歡是什麽？
“我……我沒有。”聽到這個問題，白初夏的臉又是一紅。
楊子佩更加得意了，一拳揮在他結實的臂膀上，壞笑道：“別不好意思嘛，我都看出來了。你喜歡我姐姐又不是什麽壞事，起碼我覺得你比那個什麽沈少爺強多了，要是在你們當中選一個當我姐夫，我肯定選你。”
“別胡說，當心楊將軍訓你。”白初夏瞪了他一眼，臉上的紅色又深了幾分。
自從姐姐丟失後，楊子佩就成了全家人的寶貝疙瘩，但疼愛歸疼愛，楊少將並不會無原則地縱容、寵溺兒子。因此，楊子佩對父親既敬重又畏懼。
聽白初夏拿父親來嚇唬他，楊子佩脖子一梗，裝出毫不畏懼的樣子，大聲說道：“要是你不想當我姐夫大可以去向我父親告狀，挨訓就挨訓，我才不怕呢！不過，話說回來，你要是得罪了我這個小舅子，就算我父母同意，我也不會讓你輕易娶到我姐姐！”
“你這家夥！”白初夏錯愕地看著他。
楊將軍剛毅果敢；楊夫人溫柔賢淑；就連楊致遠也顯示出了超越年紀的成熟穩重，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經濟部的名譽部長。可是，這樣一個文武雙全、德才兼備的家族怎麽會有楊子佩這樣滑頭得近似潑皮的兒子？
“你看著我作什麽？”楊子佩狡黠的雙眸不動聲色地打量他，繼續發揮自己“賴皮”的本事，道：“實話跟你說了吧，我父母根本看不上沈家那個病殃殃的大少爺。我姐姐年紀不算小了，等她身子養好了，家裏肯定得開始給她張羅親事。你要是喜歡就告訴我，回頭我幫你在我父母面前多美言幾句，說不定你就真成我姐夫了。不然的話，我可就放手不管了，到時愛誰誰當我姐夫！”
“誒……”白初夏急了，才張開嘴又感到語塞。
誰都知道夏依依是沈家未過門的兒媳婦，他怎麽能承認自己喜歡她？
可若是自己否認，萬一這小子說的是真的，楊家不承認慕晨哥這個女婿，而要給夏依依另擇良婿怎麽辦？
關鍵是，這小子像泥鰍一樣滑頭，向他坦白心意有用嗎？
三百一十五歪理邪說
見白初夏猶豫不定，楊子佩像大人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語重心長”道：“愛情和打仗一樣，得抓住時機主動出擊，這樣才能獲得勝利。”
這話似乎有些道理。
當初他就是失了先機，夏依依才會傾心於近水樓臺的慕晨哥的。
現在的局面倒像是重新洗牌，不知不覺他和慕晨哥竟然站到了同一起跑線上。
這是命運賜予他的機會麽？
白初夏楞楞地擡起頭來，恰好遇到了楊子佩那雙酷似夏依依的清澈而又狡黠的眸子。
楊子佩眸光一閃，故意用有些不耐煩而又帶著一絲挑釁的語氣說道：“初夏哥，我還當你是一個敢作敢為的鐵血男兒，沒想到你做事也如此婆婆媽媽，看來是我看走眼了。”
“什麽敢作敢為？你們在說什麽？”送了父母去賓館的楊致遠突然回來了，邊往房間裏走，邊問道。
“沒、沒什麽。我們在說東北的局勢。”楊子佩信口開河，又沖白初夏擠了擠眼睛，“初夏哥，對吧？”
白初夏的心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，怔了怔才輕輕點頭。
說話間，楊致遠便走到了床邊，一眼看到白初夏通紅的雙頰，不禁對弟弟的話產生了疑惑，問道：“初夏，是不是子佩對你說了什麽胡話？這小子一天到晚沒個正形，你別聽他瞎說。”
聞言，白初夏如夢初醒：楊子佩比自己還小兩歲，恐怕情竇都還沒有開，哪來的那套“歪理邪說”？
這小子！
自己竟然被他給捉弄了。
白初夏臉上像火燒，再也坐不住了，起身說道：“既然有致遠哥在這照看，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說著，他便轉身往外走去。
“誒，初夏哥，我說的事你好好考慮啊，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！”楊子佩在他身後喊道。
……
沈慕晨的身體已無大礙，早上護士來詢問的時候，大太太又一次勸他回家裏養著去。
知道夏依依整天有楊家的人守著，自己在這裏也沒什麽用，沈慕晨便同意了母親的建議。
吃過早飯，大太太指揮丫頭收拾東西。
沈慕晨獨自上了樓，想在走之前再看看夏依依，並向她告別。
門口的士兵和病房裏的人都換了班。楊夫人因勞累過度，頭疼的毛病犯了，留在賓館休息。楊家兩兄弟也因熬了一整夜回去補覺了，此刻是楊少將守在女兒的床邊。
見沈慕晨出現在門口，楊少將立刻起身迎了上去，壓低聲音說道：“子衿早上醒了一陣，這會又睡著了。有什麽事就在外面說吧，別影響她休息。”
遠遠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熟睡的夏依依，沈慕晨被楊少將推到了走廊上。
“楊伯伯，我今天出院，一會就回沈莊了，所以想來看看令愛，順便跟她告別。”沈慕晨禮貌地說道。
“你已經好了嗎？”楊少將端詳著他蒼白的面孔，隨口說道：“我看你氣色還是不太好，回去好生養著吧。子衿有我們照顧，你不必擔心。”
“貴府齊心協力幫助令愛度過危難，我怎麽會不放心。只是，令愛在沈家生活的時間不短，多少養成了一些習慣。我想把她的貼身丫頭留下，一來是幫著照顧她，再者也能讓她更好地適應新的環境。”沈慕晨道。
香兒去他院子裏的時間不長，和夏依依的感情卻極好。
這幾天，那丫頭也因為擔心夏依依而整天悶悶不樂，因此，他想把她送給楊家，繼續服侍夏依依。
楊少將稍微思忖了片刻，點頭道：“丫頭下人我們倒不缺。不過，既然是子衿的貼身丫頭，照顧起來應該會更合子衿的心意些，那就謝謝沈少爺的好意了。”
“楊伯伯客氣。我也沒什麽事了，就此告辭，明日再來看望令愛。”
沈慕晨施了一禮，正要離去，楊少將又說道：“子衿短時間內還不能進食，因此也不可過於勞累、傷神，按我的意思，最好少些人打擾的好。沈少爺自己的身子還有待恢覆，這段時間就不必來回奔波了吧。”
楊少將是武人性情，說話坦率直白，常常忽略了對方的感受。
沈慕晨畢竟是初次和他打交道，聽了這話不免以為他在嫌棄自己，當下心涼了半截。
“那我過幾天再來吧。”他再次施禮告辭。
……
為了更好地照顧夏依依，在白老爺的幫助下，楊家在嶺南城租了一套舒適的花園洋房，並將南京那邊得力的家丁下人調了一些過來，又在當地買了幾個粗使丫頭，很快便布置成了臨時的楊公館。
楊少將一家由賓館搬進了臨時公館，夏依依卻因身體未愈仍住在醫院。盡管如此，楊夫人也命人為她裝飾出了一間漂亮的屋子，還置辦了一應衣物首飾。
夏依依的身體雖然恢覆緩慢，精神卻一天強似一天。
也不知是不是聽了楊少將的話，沈慕晨回去了兩三天都沒有來過醫院。白初夏倒是天天往醫院跑，有時一天還跑好幾趟。
這天，沈慕華和沈慕蕊一起來了。
沈慕蕊一身時髦華麗的旗袍，長發燙成了時興的卷發，臉上妝化得很濃，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風塵氣。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男人，說是縣長辦公室的黃秘書，代替縣長來看望楊小姐的。
彼時，楊致遠已經回南京了，楊少將也因要時刻註意前線的變動而經常留在臨時公館裏辦公。醫院這邊主要是楊夫人和楊子佩照應著。
楊子佩不喜歡沈家的人，看到他們的到來便拉著母親出去了。
病房裏只剩下香兒和楊家從南京調來的兩個丫頭——蘭心、珠玉。
幾個人在病床邊坐下，沈慕蕊肆無忌憚地環顧了一下四周，又打量著幾個衣著體面、相貌清秀的丫頭，用羨艷的語氣說道：“依依，你可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，一下從服侍別人的丫頭變成了被人服侍的千金大小姐！”
夏依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
這段時間她已經感覺出了楊少將他們對沈慕晨的態度，很擔心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家人阻撓她和沈慕晨在一起。
要不是她的身體裏流著楊家人的血，又寄身於他們女兒的軀殼裏，她真想放棄這個千金大小姐的身份，回沈家繼續做她的夏小姐，或者沈慕晨的丫頭。
“楊小姐，縣長這段時間公務繁忙，實在是抽不出身來，他讓我向您轉達他的歉意，並說等您出院的時候一定為您設宴慶祝。”黃秘書穿著白西裝的身子微微往前傾了傾，腆著臉，討好地說道。
為她設宴？
從來沒有享受過這待遇的夏依依有些受寵若驚，連連擺手道：“不用，不用，縣長太客氣了。”
三百一十六對不起他們
“哎，是弄得生分了！”沈慕蕊伸出她塗滿丹蔻的手指，輕輕拉住夏依依的指尖，挑著一對細長的柳眉，道：“原本咱們是一家人，縣長宴請也相當於家宴。現在你變成了楊家的千金小姐，連吃頓飯都不肯賞臉了。”
尼瑪，縣長什麽時候請她吃過飯啊？
如果她現在不是楊將軍的女兒——楊子衿，縣長還會認她這個家人嗎？
夏依依好笑又好氣，正想著該怎麽回敬這個越來越令人不喜的沈慕蕊，只聽蘭心說道：“縣長太太，您這話說差了。我們家小姐這次不幸傷到了肝臟，就是出了院飲食方面也得百般註意，為了這事將軍和夫人還特意命人物色懂食療養生的廚子，小姐哪裏能隨便吃酒席啊。”
“是啊，我們家小姐心地好，不忍心直接拒絕別人，還讓人以為她拿架子呢！”珠玉也說道。
兩個丫頭一唱一合，不僅說得沈慕蕊措手不及，連夏依依也目瞪口呆。
將軍家的丫頭果然不一般，比她這個自認為聰明的“沈家丫頭”強多了！
見氣氛有些僵，黃秘書連忙打圓場：“呵呵……縣長也是一片好心嘛。回頭我會把這個情況反映給他聽，省得大家誤會。”
夏依依懶得再和這些人虛與委蛇，對一旁默不作聲的沈慕華問道：“二哥，大少爺的身體好了嗎？”
“聽二叔說回去又咳了兩天血，還在吃藥。”沈慕華如實說道。
“又咳血了？”夏依依一驚，身體不由自主地直了起來，由於動作太大，還沒有愈合的肝臟和傷口同時產生撕裂般的疼痛。
“呃……”她撫著腹部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。
“小姐！”香兒還沒有反應過來，蘭心和珠玉已經沖過去圍住了她。
客人們面面相覷，幾乎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。
蘭心吩咐道：“快去叫大夫！”
“好。”沒來得及圍上去的香兒應了一聲便往外跑。
楊子佩和母親正坐在走廊上閑聊，見她神色慌張忙問情況。
“夏……小姐她肚子疼，我正要去叫大夫。”香兒回道。
“剛才不還好好的嘛，怎麽會肚子疼？”楊夫人邊問邊朝病房奔去。
年輕機敏的楊子佩反應更快，早搶在母親前面跑進病房了。
病床上，夏依依已經被蘭心和珠兒扶得躺下了，臉色卻異常蒼白，額頭還往外滲著細密的汗珠。
“怎麽回事？我姐姐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嘛？”楊子佩不悅地沖丫頭們問道。
這時，楊夫人也趕了過來，她仿佛沒有看到沈家兄妹和黃秘書，徑直擠到床邊，撫著夏依依的額頭，著急地問道：“子衿，你到底怎麽了？別嚇母親啊！”
“是……”將軍和夫人交代過，誰也不許在小姐面前提沈少爺。蘭心和珠玉你看我，我看你，紛紛將惶恐的目光轉向客人們。
沈慕蕊意識到情況不妙，連忙對黃秘書使了個眼色，起身道：“既然楊小姐身體不適，那我們就不打擾了。”
“對，對，對，我們改天再來看楊小姐。”黃秘書也像火燒了屁股一樣急忙起身。
剛好醫生來了，楊家母子哪裏還顧得上他們。
趁著混亂，沈慕蕊又將後知後覺的沈慕華拉了起來，幾個人一起逃也似的離開病房。
……
最後一絲橘黃色的夕陽消失在窗前，夜幕漸漸籠罩四野。
微涼的晚風吹起窗簾一角，似想窺視屋裏的動靜。
病床上，假裝熟睡的夏依依暗自嘆了口氣，兩滴晶瑩的淚珠從她閉著的眼眶裏滑落下來。
沈慕晨又病了。
可她現在連床都下不了，根本沒有辦法回去照顧他。
那個傻子，一心只想著她，把香兒也留在了這裏。現在院子裏就剩虎子，他生病了誰來照顧？
眼淚越流越兇，不一會兒枕頭就濕了一大片，夏依依也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。
“夫人，小姐好像在哭。”一旁守候的蘭心對坐在窗邊看書的楊夫人匯報道。
“子衿哭了？”楊夫人立刻放下手裏的書本走過來，輕聲喚道：“子衿，子衿……”
“嗯？”夏依依緩緩睜開雙眼，佯裝剛從睡夢中醒來。
以為憑自己當年話劇“小天後”的演技可以蒙混過去，可她溫潤的睫毛和泛紅的雙眼卻沒有逃過楊夫人的眼睛。
“子衿，是不是傷口又疼了？”楊夫人充滿母愛的雙眸靜靜註視她，溫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龐時，順便為她擦去了眼角冰涼的淚痕。
夏依依默默搖頭，垂眸避開了那兩道令她不安的目光。
這是瘋丫頭的媽媽，不是她的。
她再次在心裏提醒自己。
“子衿，”楊夫人的手輕輕撫著她的一側臉頰，溫柔地叮囑道：“要是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告訴母親，知道嗎？”
“嗯。”夏依依點了點頭。盡管已經很努力，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。
這家人對她實在太好了，好到連她有時都以為自己真的是他們的女兒。
可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是。
她不僅占用了他們女兒的身體，身上還流著他們家人的血，甚至此刻還在享受著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。
她不值得他們對她好，她也不希望他們對她好。因為，他們對她越好，她心裏的內疚就越深，也越不敢辜負他們的期望。
“嗚嗚……對不起！”夏依依哭了。
楊夫人嚇了一跳，雙手捧住她的臉，“子衿，你怎麽了？為什麽要說對不起？”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……”夏依依越哭越大聲，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般洶湧。
她無法放棄沈慕晨，註定要辜負這一家人。
她對不起他們……
“子衿怎麽了？”楊少將洪亮而急切的聲音在門口響起。
他和兒子在家裏用完晚飯過來，進門便看到了這一慕。
倆父子快步走到病床邊，一左一右地圍在夏依依身邊，關切地註視她。
楊夫人才放開夏依依的臉，又緊緊握住了她的手，手足無措地對丈夫說道：“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，子衿原本睡得好好的，不知怎麽就哭了。”
“子衿，是不是哪裏不舒服？”楊少將在床沿坐下，用厚實的大手撫摸著夏依依的額頭，確定她沒有發熱，又轉身問丫頭：“剛才沒有沈家的人來吧？”
下午的事他已經聽兒子說過了，還以為夏依依又受了什麽刺激。
丫頭還沒有回答，夏依依突然開口道：“不關沈家的事。是我自己不好，我對不起你們！”
三百一十七一家人
和楊夫人的反應一樣，楊少將也嚇了一跳，詫異地問道：“子衿，你在說什麽？”
她在說什麽？
夏依依一下停止了的哭泣，楞楞地望著楊家的人。
他們的女兒——瘋丫頭已經死了，她是從21世紀穿越過來的夏依依。難道要告訴他們這件事嗎？
不，不行，他們是她的恩人，才將她從死亡線上救回來。她不能在他們正沈浸在和“女兒”團聚的喜悅中時，用這個殘忍的事實來傷害他們。
夏依依定了定神，語氣牽強地說道：“對不起，讓你們擔心了。”
“這孩子！”楊少將緊張的表情一下放松下來，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，“父親母親照你不是應該的嘛，怎麽還說對不起？”
“傻孩子，要說對不起的是我們啊！”楊夫人將夏依依的手捧起來，貼在自己的臉上，眼裏流下了兩行淚水。
作為父母，他們沒有看好她，害她這些年流落在外，吃盡了苦頭。
這一次，他們又險些害她喪了命……
“孩子，對不起！”楊夫人淚如雨下。
楊少將也默默低下頭去，那白發叢生的腦袋讓人看了心酸。
楊子佩強忍著淚水，用男子漢的氣魄擠出一絲微笑，故作輕松地道：“姐姐，咱們是一家人，你怎麽這麽見外啊？”
“一家人”，夏依依在心裏重覆著這三個字。
剛穿越過來的時候，她抱怨過為什麽自己不是公主皇妃。
可現在，她已經從打雜的小丫頭一步步變成了沈家默認的大少奶奶，成了沈慕晨未來的妻子。有了這一切，她根本就不想再當什麽公主皇妃了。
想要的時候得不到，不想要的時候硬塞給她。老天爺是在跟她開玩笑麽？
夏依依無奈地苦笑了一下，目光掃過面前的人，打量著這一張張異常親切、溫暖的面孔。突然，一道強光閃過她的腦海：瘋丫頭，一定是她想借由自己來陪伴她的家人！
家人。
沒錯，一定是瘋丫頭的意識覆蘇了，要不然她怎麽會覺得這一家人如此熟悉、親切……
“子衿，你沒事吧？”
楊少將關心的問話聲將夏依依的思緒打斷了。
她回過神來，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情，露出十分乖巧的笑容，說道：“父親，我沒事。”
父親？！
團聚以來第一次聽夏依依叫自己“父親”，楊少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呆呆地問道：“你叫我什麽？”
楊夫人也無比意外，睜大了雙眼，一動不動地望著夏依依。
“父親。”夏依依重覆，接著又看向楊夫人和楊子佩，“母親，弟弟。”
她並不是單純的夏依依，而是瘋丫頭和夏依依的合體。因此，即使作為夏依依，她也有義務完成瘋丫頭的心願。
從今天起，她就是楊子衿，是楊家的女兒。
“伯年，子衿叫我了，她終於叫我了！”楊夫人欣喜萬分，激動地看向自己的丈夫，淚水又一次嘩嘩直流。
饒是見慣了腥風血雨的楊少將，此時也兩眼泛起了淚光，似要哭出來。
“姐姐！”楊子佩到底沒有忍住，話音一落便開始抹眼淚。
她做對了。
在天上的楊子衿看到這一幕也會很高興的吧？
面對如此激動的一家人，夏依依既開心又欣慰。
下一秒，一股深深的惆悵從她的心裏湧了上來：沈慕晨怎麽辦？
……
又到了月中，一輪大大的滿月掛在窗邊。
病房裏，楊家的人圍坐在夏依依的病床邊，詢問她這些年的際遇。
楊少將不解地問道：“子衿，‘夏依依’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？為何你的賣身契上是其他的名字？”
“呃……我不喜歡他們給我取的名字，所以……就自已改了。”夏依依掩飾道。生怕穿幫，她趕緊將話題轉到別處，“父親，你不是要去東北鎮守嗎？怎麽還留在嶺南？”
“父親是放心不下你啊，怕你被沈家的人欺負了。”雙手托腮趴在床邊的楊子佩搶著回道。
說到沈家的人，楊夫人又伸手撫住了夏依依的臉龐，看著她溫柔地說道：“子衿，我和你父親都覺得沈少爺身子單薄，不適合托付終生。反正你和他一沒有成親，二沒有婚約，這事要不就算了吧？”
算了？這怎麽行！
一著急，傷口又像撕裂般疼了起來，夏依依不得不閉上眼睛等這陣劇痛快點過去。
以為她在考慮自己的話，楊夫人又說道：“都是我們不好，沒有照顧好你，害你這些年在外面吃盡了苦頭。沈少爺這種情況一般人家都不會把女兒嫁給他，你之所以傾心於他，肯定是感激他對你的關心、照顧吧？子衿啊，婚姻是一輩子的事，不能為了一點小恩小惠就將自己輕易許給人家啊。”
“子衿，父親都派人打聽過了，沈少爺是先天不足，恐怕難以長壽，你們之間還是趁早斷了吧。”楊少將也說道。
“是啊，姐姐，我也不喜歡那個病殃殃的沈少爺，你就聽父母的話，重新考慮其他人吧！”
比如擁有一身好武藝的白初夏。
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，楊子佩對耿直爽朗的白初夏好感倍增，巴不得讓他早點取代沈慕晨的位置，成為自己的姐夫。
楊子佩沒有說出來，楊少將夫婦卻心知肚明。白初夏整天往醫院跑，對夏依依噓寒問暖、關懷備至他們看在眼裏，對他的家世和人品也頗為滿意，只不過，如果女兒不同意，他們也不會逼她。
那陣疼痛終於過去了，夏依依長長地出了一口氣，睜開雙眼看著楊少將夫婦，“父親，母親，你們誤會了。我對沈慕晨並非只有感激，答應嫁給他也不是出於報恩。我……我喜歡他。”
說完最後一句話，夏依依臉紅了，輕輕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們。
“哎……”楊夫人嘆了口氣，將臉轉向一邊，不再出聲。
楊少將一對濃眉也不自覺地擰了起來。沈默了片刻，他勸道：“子衿，婚姻非兒戲，需三思而後行。反正你還小，和沈家也沒有婚約，這事就暫且擱置下來吧。”
子衿以後肯定會遇到更好的人，到時就能把沈家少爺忘了。
誰說她和沈慕晨沒有婚約？只不過，這個約定是在他平安打破20歲的預言之後。夏依依在心裏盤算：既然沈慕晨並沒有說定哪天來娶她，那她現在跟“父母”爭論也毫無意義。
“父親，您說的對，這事就先不提了吧。”夏依依順從地說道，接著又看向香兒，“我有一個請求：沈慕晨的院子裏就香兒一個丫頭，現在他生病了，我又不能在他身邊照顧，能不能把香兒送回沈家，讓她去照顧沈慕晨？”
三百一十八沒必要勉強
楊少將沒想到“女兒”會如此聽話，二話不說便答應將香兒送回沈家。
第二天清早，夏依依將香兒喚到跟前，仔細叮囑道：“我不在大少爺身邊，你要好好照顧他。回去別忘了告訴他我很好，叫他別牽掛，安心養好自己的身體。還有，這段時間讓他別逞強來看我，等我能下床了就會回去的。
“馬上要入冬了，記得趁天晴把櫃子裏的棉衣拿出來曬曬，還有大少爺床上的被子。
“天氣轉冷，你要時刻記得提醒大少爺註意保暖，屋裏的火盆下個月就生起來……”
夏依依像個不放心的老婦人，絮絮叨叨個沒完，一旁的蘭心和珠玉彼此交換了個眼神，然後不約而同地低下頭抿嘴偷笑起來。
這時，楊夫人帶著一個中年女人過來了。
看到夏依依正在叮囑香兒，楊夫人說道：“子衿，你父親派了車在下面，我讓陳媽送香兒回去，車上還備了一些禮物，算是我們感謝沈家的一點心意。”
上次準備給夏依依贖身的錢沈家沒要，楊家的人一直覺得心裏過意不去，特意趁這次機會準備了一大堆東西，並派家裏得力的老媽子親自送去。
陳媽上前向夏依依行了個禮，恭恭敬敬地問道：“小姐，請問您有什麽物品在沈家需要拿過來的嗎？我過去順便幫您取回。”
物品？夏依依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，想起車禍那天戴的是一套珍珠首飾，和沈慕晨一對的血玉沒有帶在身上。
“香兒，你幫我把梳妝臺上的玉墜給陳媽帶過來。”她立刻叮囑道。
那是被沈家和沈慕晨認可的標志，也是沈慕晨送給她的最珍貴的禮物，她必須帶在身邊。
“是。”香兒點了點頭，小聲問道：“小姐，您還有什麽吩咐嗎？”
“還有……”還有，想讓沈慕晨有空給她寫信。當著楊夫人和丫頭下人的面，夏依依不好意思說。想了想，道：“沒什麽了。告訴大少爺，不要忘了我最喜歡的那句詩。”
所愛隔山海，山海俱可平。
曾經他們之間隔著丫頭和少爺的身份，她義無反顧地走到了他的身邊。
現在他們之間隔著楊家，她同樣也會義無反顧地回到他身邊。
“姐姐，是什麽詩啊？讀給我聽聽。”楊子佩突然從母親和陳媽身後擠進來，沖夏依依調皮地問道。
那句詩怎麽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讀？
夏依依的臉一下紅了。
楊夫人明白了個大概，嗔怒地瞪了兒子一眼，“就你話多！”
“人家只不過好奇嘛。”楊子佩故作委屈狀，接著又從身後拉來另一個人，問道：“初夏哥，你想不想聽我姐姐讀詩？”
白初夏被楊子佩拉到了夏依依的面前，看到她緋紅的臉蛋，他竟也莫名覺得臉紅心跳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：“子佩，你別胡鬧了。”
……
楊少將的轎車停在沈家大門口，聽香兒介紹了陳媽的身份，家丁立刻進去回沈老爺。
正在用早飯的沈老爺和大太太一同迎了出來。
司機剛好打開了後備箱，只見裏面綾羅綢緞、翡翠珠玉，以及從南京帶過來的土特產等各種禮物塞得滿滿的。陳媽指揮兩個同來的丫頭將東西搬出來，對大太太笑道：“沈先生，沈太太，這是我們將軍和夫人的一點心意，算是感謝貴府幾年來對我們小姐的照顧。”
粗略一看就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不比上次那袋錢少，大太太喜不勝收，一邊將陳媽請進花廳喝茶，一邊客套道：“楊將軍真是太客氣了！楊小姐既然是我們家的人，我們照顧她也是份內之事，又何足掛齒。”
不論是作為丫頭，還是大少奶奶，夏依依曾經確實是沈家的人。
可對於楊家來說，自己的寶貝女兒成為別人家的丫頭，這可不是什麽光榮的事。
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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